有许多故事是这么开始的。
某年某月某天,某个小男孩(或小女孩)遇到了一个哭泣的小女孩(或小男孩),递给对方一副手帕,加上亚撒西的笑容以及【你一定没问题的,笑一个吧】的温柔安慰,这样的开局夺走对方的心。
一方情愫深重,一方懵懂无知,直到某天条件超优的人类高质量异性空降到普通平凡的自己面前,才发现当年的无意恩惠让人挂念至今,至死不渝。
已经是老到可以死掉的套路了。
微小付出得到巨量的感情(对方深深爱你)与实质(对方条件超优)的回报。
但人还是非常喜欢看。
不劳而获永远是美好的。
而秦译不喜欢看。
他比较现实,喜欢公平的事情,任何事情双方都要对等。
他不愿意被别人占便宜,也不愿意占人便宜。
“我本来也是要消失的。”
“而你最后许的愿望,让我留下来。”
是以当胥乔这么说时,他第一时间竟是不太高兴的。
他可不希望自己成为这种故事主角。
给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微小恩惠,换了这么大的回报。
幸而胥乔说起的往事,又脱离了这个俗套。
神是从人的愿望里面诞生的。
最一开始,因为某个人的强烈愿望而诞生。
和人类很像,没有选择的机会,突如其来诞生在这个世界上。
她也是。
但他们无法独立生存,而必须完成愿望,用信仰来维持自身的存在。
完成越多愿望,有越多人觉得灵验,付出信仰,那就能活得越久。
信仰兴盛时,胥乔有许多朋友。
但在领导者开启了消灭信仰活动以后,大家就渐渐消失了。
胥乔最初诞生在酿酒厂边上。
因为那个厂主很诚心的祈祷,希望自己能酿出非常好的酒,酒的品质大大取决于水,胥乔从这个愿望中诞生,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她只需要努力维持着酒厂附近的泉水甘甜。
酿酒要依赖天时地利人和,老一辈的人很尊敬谷物和水,定时供奉,她就跟体制内公务员一样,旱涝保收,能收到不高但稳定的信仰值。
“不过我也会接旁的业务。”她一脸认真地解释。
“什么业务?”
“……生子保平安、彩券中奖、前女友复合、考体制上岸、遇到一个喜欢的人、家中爷爷的病快点好、找到走丢的小猫、结婚当天不要下雨……等等。”
秦译缓缓打出一个问号。
“这么万能?你都能实现吗?”
“不,没办法,但我会尽力帮忙。”胥乔一脸坦白,眼神澄澈。
他们坐在开间的租屋处内,她小口吃着素包子,和秦译解释。
秦译很快懂了。
就她说法,不同愿望诞生的神,会有自己的天赋能力。
如果在很强的金钱欲望驱使下诞生的神,就会对金钱方面特别有天赋,适合接受金钱方面的许愿。
这种神天生就很能引流,很吸引信徒。
而胥乔这种就很不能引流了。
以一般人打比方,你的天赋点在艺术家,但现在职场求职就是科技数据为王,艺术天赋求职弱势,远不如程序员,人家好找工作,进大厂,工资待遇也很高,要不选择待遇低的本职,就是选择学习新的能力,往社会热门需求靠拢。
神也不是书中写的故事那样满嘴跑火车,无所不能。
胥乔给他解释。
“我们并不能无中生有。”
“他们祈祷水质甘甜,我其实是大老远去借用了深山野岭里,借来无人使用的好泉水,我们只管资源分配。”
秦译摸摸下巴,想得更深远一点。
“那我用金钱打个比方,那些金钱的神明也不能创造钱,是这个意思吗?”
“是的。”胥乔点点头。
“管金钱的神其实不是管钱,而能分配管理财运。”
秦译点点头表示合理。
社会的货币是有秩序的,突然出现大笔不合理的金钱会破坏经济秩序,导致社会灾难,就算想要让人均富,那也不可能,比如所有购买彩券的人都去祈祷自己中奖,也实现了,那就每个人都会赔钱。
很简单,你花十块购买彩券,运营人员抽走一半甚至更多,剩下的才作为奖金,那奖金池的金额其实远远小于总购买额,如果人人都得了头彩,那结论就是人人都输了钱。
“神明会从旁人身上借走财运,把借来的财运嫁接到许愿者身上。”
秦译皱起眉头。
“那被借走的人怎么办?”
胥乔睁着深蓝大眼看他,默然无语几秒,秦译突然悟了,咧嘴卧槽一声。
“因为被借走的人不是那位神明的信徒,所以那些神无所谓?”
“……是的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他妈的自私。
但也无可厚非的自私。
想存在下去,要依靠信徒的信仰,那无论如何保证自己信徒的利益最大化才重要,而其他不信仰的人——无关紧要。
秦译喝了口热豆浆,低头沉思,把一杯豆浆粉泡的豆浆摇出八二年拉菲的质感。
“所以我的人生也被人【借】走了吗?”
到死都不肯还的那种【借】。
“是的。”
“……我有个不懂的地方。”秦译皱眉追问。
“就他为什么只借走我的身份,而不是直接……呃,我想想怎么说来着,噢对……夺舍,他们不那么做,还让我保留了自己的身体和记忆?”
如果真想要偷,那应该彻底地偷,最好的方式应该是魂穿。
继承他的一切,他的身体,他的记忆,他的智商。
否则就会发生接下来的事情,夺了自己身份的人成绩将和自己颠倒。
对方只拿去了【长家三子】这个身份,而他的身体,灵魂,记忆,都还是原厂设定。
“因为这样代价太大了,会受到巨大惩罚。”胥乔咬着嘴唇,慢慢道。
“当然你这样的情况也很严重,我想是某位能力很特殊的神明,应允了想和你调换的人的愿望,给他一个新的好人生身份。”
“是神明,却还要帮助信徒完成这么卑劣的愿望吗?”秦译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有点火气,出言讽刺。
她垂下眼睫,语气平静。
“……因为神明是为了信徒存在的。”
“每个神明想法不同,在你的眼里,你是被侵害权益,我也这么认为,但在夺了你人生的人眼里,命运就是不公平,你生来就在罗马,而他生为牛马,他的神明和他站在一起,愿意支持他。”
“我想那个神明一定很疼爱他,所以愿意为他触犯禁忌底线做到这一步,这其实是很严重的问题。”
然后她抿抿嘴唇,又说。
“也可能那位神明真的很感谢他,感谢到愿意为他这么做。”
秦译犀利的察觉她话中的话。
“比如我对你做的吗?”
当胥乔说到酿酒厂时,他想起来了。
长家确实收购过一块地皮,作为度假村开发,还未开发前,他和家人一起去现场看过。
那大概是他小学的事。
酿酒厂还没被拆除,他和大哥一同进去查看。
墙上有一个小小的,白色椭圆状物体,像个突出在牆上的蛋。
大哥告诉他,禁止信仰的政策法令下达之后,很多老一辈人无法接受,坚守传统。
政府为此出抬政策,说可以保留,但禁止供奉祭拜,还得包围起来,不许人看见里面的事物,跟他们针对那些祭拜场所一样,让人看得见,供奉不了,然后弱化这些信仰在人心中的印象。
秦译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。
“我没有信仰,但我只想知道,禁止信仰以后,我们要如何处理这么多无处安放的人心依托。”
人很脆弱,所以依托于许多东西。
信仰是其中之一。
事实上出抬这个作法后,确实减少因信仰引发的社会问题。
但也使人心浮躁,焦虑上升,许多人陷入一种阴郁、惶惶不安中。
人心脆弱。
大哥长远涛觉得他小小年纪想得太多,揉着他的脑袋叫他别想这些,然后走开去外头闲逛了。
他在神龛面前站了一会儿,然后闭眼膜拜。
“我也是要消失了。”
“我打算接受你最后的愿望,然后实现它。”
从愿望而生,从愿望中消亡。
她觉得挺好。
“我当时许的可不是让你来当我老婆。”
“没错,你许了一个没有人对我许过的愿望。”
年幼的长译双手合十,这么对她祈祷。
“如果你真的存在,神明,这里很快就会被拆除,没有需要你的地方了,别整天只实现别人的愿望,去实现你自己的愿望吧!没有谁应该为谁存在。”
人很自私,所以创造出无私的神来让自己不断索求。
而他把那个愿望返回给神明。
一个无神论者,成了她最后的信徒,双向的愿望让她在现世存活下来。
秦译深吸口气,一口饮尽冷掉的豆浆,花了三点八秒消化过于庞大的讯息。
消化完毕。
仔细想想,他之前的许多行为是在渎神。
哦,神也差点逆推了他。
事已至此,她那种不沾惹七情六欲的反应也有解,算给他找回一点男性自信。
“那学姐……你现在算什么状态,是神,还是……普通人?”
也不叫老婆了,先喊学姐。
知道来龙去脉,就觉得叫老婆太过轻佻了,不尊敬。
虽然他更不尊敬的手指都深——算了,不提也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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